女老師的頭偏向牆壁,在大夥兒將目標一向下一床病患時...
我依稀聽她的哭聲,男老師則在一旁輕握著她的手。
「離開我吧,我不會好的。」她說。
他堅定的搖一搖頭說:「都是我的錯,我要照顧妳一輩子。」
「傻瓜,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,和你無關。」
她忽然提高音量。相當激動,大家,包括教授,都轉身望向他們。
你已經請假快超過三個月了,再請,學校會要你辭職~她激動地說
男老師仍堅持地說:「辭就辭嘛,我教了幾年書,還有一點積蓄。」
女老師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:
醫師,他要騷擾我,快把他趕走,快來人哪
他是個瘋子,你們醫院搞什麼,還不把他趕走
經過一陣喧鬧,我們只好將男老師請出了醫院。
女老師復原狀況果然不出教授所料,一直無法突破。
尤其在她趕走男老師後,護士說她常暗自流淚。
好幾次,男老師捧著花束來,都被他高聲叱喝而走
最後一次,她揚言如果他再來就要自殺,從此再也沒見過男老師了。
只聽女老師幽幽地說:
伯母,志雄是個好人,願意嫁他的人一定不少,我不能再拖累他了
我這才恍然大悟,為什麼她一定要趕男老師走
我原以為是女老師接受不了半身癱瘓的事實──發瘋了
那天晚上,她流了整夜的淚水
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怕哭聲吵到鄰床,總是掩住口鼻哭泣~護士說
時光飛逝,過了一個月,她的膀胱訓練終於成功
可以自己控制大小便,她的褥瘡也癒合了
接下來的是更艱難的步行訓練
她必須大費周章的綁好兩支重達兩公斤的長腿支架
再撐起兩根腋下的柺杖
才能掙扎站起來,勉強地拖行。
第一步嘗試便摔了一跤,幸好旁邊有治療師扶住
她咬著牙,一次又一次的嚐試著…「我好想念班上的學生。」她說。
就這樣,她竟也一步一步用柺杖走了起來
只是步伐還不穩,常常摔跤
奇怪的是,自從她轉到一樓運動治療室訓練步行後
倒是常瞥見有個帶帽子及墨鏡的男子站在遠處。
「賴醫師,你知道嗎?那個女老師常在半夜到長廊練習走路」
護士偷偷告訴我。「或許,她真的可以走出醫院哩」我想。
但是耳邊馬上又迴響出那一段話:「超過三個月,不可能復原了。」
那天晚上,不是我值班,卻始終無法入睡
我索性回到病房,整理了一些病歷,好為隔日查房做準備。
忽然我聽到長廊那頭響起一陣「呵,呵」聲,伸頭望去
只見女老師孤零零的背影拖映在冰冷的長廊上
她正在練習走路
「糟了,今天早上長廊的那一頭才剛上了新蠟
中午還有一位家屬在那兒摔倒,何況是不良於行的她了。」
我的警覺太慢了
只見她搖晃一下,身體就像被砍倒的樹一般,撲向冷硬發亮的地板。
「完了!」我大叫一聲。
突然,從旁邊衝出一個黑影,即時拉住她的衣襟。
但重量可能太重了,或者地板太滑了,兩人便一起摔跤在地板上。
多虧這及時的一拉,落地的聲音顯比預期小多了。
「志雄,你這又何苦。」長廊盡頭傳來這句話。
我急忙趕過去,差點也摔了一跤。
只見散落一地的柺杖、帽子、墨鏡和地板上那對苦命鴛鴦。
「你們不要緊吧。」我一邊檢查有無外傷,一邊問她
不要緊~女老師掛著淚珠的面龐第一次出現笑容
醫師,去跟教授說,我一定要走出去!~女老師握著男老師的手說
隔不久,我被總院調到外地支援,回來時,女老師已出院。
不知是哪一天,陽光悄悄灑滿了長廊。
我相信自己一定是眼睛花了──她們竟向我走了過來。
女老師笑得像一朵花似的說:賴醫師我回來做檢查的,一切正常
我楞在原地,許久說不出話來。
「不用穿支架,不用柺杖,一切正常。」
「怎麼可能??」
「賴醫師,我們走囉。」
男老師向我揮一揮手,女老師也向我說了一聲「再見」。
「不,不要說再見。」我笑著大聲回答
順便撕掉那一頁記著「超過三個月不可能恢復」的筆記。
祝福妳,我親愛的朋友。
人生總有許多不如意,有人可能經過一次打擊之後,就一振不起
但是親愛的朋友,希望你也會和文中的她一般,不被現實而打敗
畢竟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自己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