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有印象開始,那個家,永遠都只有一個聲音-吵架。
母親跟我說過一句話:「我們都是好爸爸、好媽媽,只是,不是好丈夫、好妻子。」
當小孩的我很努力要讓他們和好:「想想看,當初是喜歡對方哪一點而決定相處一輩子?想想看對方的優點是什麼?一定有的,不然你們不會決定結婚。」
徒勞無功。
近30年了,一樣,一樣。
我總是自問也問感情失和的人:「既然如此怨恨彼此,為何當出選擇對方呢?」
父母親結婚離婚的,我懶的算了。
這兩年,吵的更凶,半夜,母親跑出去,揚言要自殺,我們沒一個追出去,因為,不相信她會自殺,自殺是需要莫大的勇氣,真正能放掉一切的勇氣,我走過這一關,所以,我知。
父親:「要死去死,不會拉妳,都不用出去找,等會兒就回來了,每一次都這樣。」
我因為擔心,我還是出去找,能跑那麼遠嗎?怎不見了?找不到。
後來,警察局來電表示母親差點跳水,警察要我們趕快過去領人及安慰她。
夫妻倆,在警察局,吵了起來,互怨彼此。
去年,吵的更凶,母親槌胸:「為了這個家,我付出多少,我嫁給你,我得到了什麼?沒有,沒有,反而,你還看不起我,連你們這些小孩也看不起我。」搖著頭槌胸大喊:「不用拿錢給我,一塊都不要你們的錢,我死了,你們都不要給我哭,不甘你們的事……我就是沒有用,這些年,我得到了什麼?」母親又哭又笑的。
我們都安靜著,一語不發,像是看場戲劇似的。
中場休息。
母親食指比著父親:「你都不要再跟我講話,聽你講話,我會生氣,會怨死你,你都不要再跟我講話。」
我心愛的玻璃桌子,一個個碎了,像這對沒有復合希望的夫妻。
我啣著眼淚,忍著,掃著一地碎玻璃,努力要拾起,綴起「我的家庭真可愛」的夢,但是,碎了就是碎了。
兩個人原本各過各的生活,現,更形沉默。
過年,同事都問:「雖然要上班,不過妳的班仍舊可以回家吃團圓飯啊!」
家,這還是家嗎?我總自問,每個家庭都是這樣嗎?
節日,對我而言,沒有意義。
有本書叫賤人,裡面有句話大概是:「別怪我愛慕虛榮,只因我來自貧窮的國家。」而我:「別怪我薄情寡愛,只因我來自貧窮的家庭。」
給母親的紅包,我捏在手裡,該不該給,我一直記得她說過的話,一直記得,就像永遠記得我的名字一樣。
既定的事實,無法改變。
年,過了好些天,紅包,還捏著。
「平常我都沒給妳,這只是紅包,不是什麼錢的。」我放在她桌上說著。
母親:「拿回去,我說過,不拿你們任何一個人的錢。」
「這不是錢,只是紅包,若要給,每個月我就會給妳了。」
隔天,母親不知為何,終於收下了。
母親終於離職了,她病痛的身子終於較能休息了。
許久沒回家,打通電話給母親:「妳還在上班哦?」
「我開店了,三月開的。」
「我都忘了,都沒回去幫妳。」
母親急忙的說:「我還在忙,改天聊。」
2005/03/19我終於回家了,沒有吵假,但仍有抱怨的聲音。
我撥空到母親開的泡沫紅茶店,在旁看她忙碌,她似乎較有自信及成就感,較有笑容了,我說:「早知道就穿小可愛及短裙來跳鋼管,幫妳招呼客人。」
母親開玩笑的回:「妳以為我開檳榔店嗎?」
* * * * *
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窒人的補習班,向每天固定的站牌移近,只是今天發生了較不同的事,也許,可能是我生命中的轉捩點,所以,我提筆記下它。
從13:50等到14:30,難免從淡漠的表情轉換可愛的態度來讓自己不煩燥,望著眼前長串的車流,慢慢地緩行著,慶幸自己是站在陰涼的走廊上,免除赤陽的烘烤,其中也閉氣好幾回,只因路過的人手上夾隻菸,讓我想起學校教室的桌子總被人寫字,其中一句話滿有哲理的-抽煙等於慢性自殺。對我而言,是無所謂,反正世上有這麼多擁擠的人口,又不缺他們這幾個不怕死的人。
眼神到處溜達,看到一位五官滿清秀的師父,突然惡作劇的話語竄出腦海想告訴她:「妳就是因為吃素,所以才會長不高。」但理智輕易地制伏這可惡的想法。
對她很好奇,一直觀察她,直到忍不不好奇而主動向前詢問:「師父。」她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。
我很有禮的說:「我可以請教妳一個問題嗎?」
「可以啊!」她溫和的說。
「呃,我想問的是……。」
我眼角餘光瞄到等了許久的公車,姍姍而來,剎那我轉個方向問:「請問妳要到哪?」
「佛光山。」
我指著那輛公車:「來了。」
我們一起上車,她先將位置讓給我先坐進去,我說:「妳的佛光山較晚到達,妳先坐吧!」
她依言的入位:「妳剛要問我什麼?」
「我聽說有些較年長的師父,他們頭上會被香刺好幾個白白的洞,聽起來好像很痛似的。」說完此話時,我竟然也看到她額葉也被烙上三個小白點。
「不會,因為那是用小香珠,只點到表皮就會拿起來了,所以不會有痛的感覺。」
「哦!」
「妳的信仰也是佛教嗎?」
「是啊,從小我媽就幫我入佛教,而且還有一張歸銥證,所以我也有法號。」
然後就跟她一起聊佛經及我小時曾抄過卻不懂的心經。
她訝異地:「小時候抄的?」
「是啊,而且我媽媽以前也會去佛寺住幾天,唸經、吃素的。」
「怎麼現在沒有了?」
「我也不知道,這些接觸佛教的事都是在小時候。」
講到此,我竟心痛得意識到,我們在不知不覺的隨時間長大成人,同時,喪失兒時那單純所擁有的快樂,也同時獲得兒時所沒有的智慧。
但我習慣不將內心呈現在外,仍保持原樣。
「咦!妳們出家後,還可以去投票嗎?」我問了個很笨的問題。
「可以啊!我們也是會看報紙,大概知道社會有什麼事呀!」
話題暫時聊這,因為我不曉得還能再問什麼,我們一起沉默,而窗外的景物仍一幕幕過去,直到連回頭也望不回。
我很會隱藏醜陋的我,總是用耍賴、玩笑、瘋癲再加上一點點體恤人的善良保護色,所以,能真正了解我的人是不存在的,因為,連我也不是很能透徹地洞悉自己。
我不喜歡和人談太心靈的話,因為我會害怕被人知道,但我又渴望地需要被了解。就像我對陌生人總是持冷漠的態度,即使老人家騎機車在我面前滑倒,手猛按著膝蓋揉搓,我仍視若無睹的走過。雖然,我如此孤僻,但有時仍會破例地與陌生人說話,就像此時。沒辦法,我是矛盾與衝突的化身。
「像妳們出家後,是否還會有內心的衝突,例如:明知不可有這樣不道德的想法,卻還會有。」
「多少都會,只要不去做、不去想,自然就較不會有衝突了,這就是因為三瀆:貪、嗔、痴的關係。」
「很多人都說我是個很矛盾的人,因為我總是在同時間裡出現兩個極端的想法,一個是較能被社會接受,另一個卻不是,也許還會引發口誅筆伐。」
「這樣啊,可不可以舉例呢?」
我想了一會兒,卻無法找出能說出完整的例子,我總是這樣,會忘記很多事,卻一輩子無法忘記當初的感覺,一旦受傷,是無法癒合,反而是變相的累積,直至個體承受不住,瘋狂、失常總是潛伏在周圍,等著理智再也駕馭不了的一天。
「我想不出來。」我抱歉的看著她,我能感覺到她想幫我的好心。
「我常想為什麼我總有兩個極端的自我?然後,我找到一個較合理的答案,因為我爸爸很善良,很有人性,而我媽卻是用另一種較偏激的態度教我認識人的本性。」
她很訝異的看著我,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地批評生我的母親。
「因為,她告訴我:『不要相信人,朋友只是交來利用的。』所以,我之前很孤僻,總是獨來獨往,因為我不想犧牲誰來供我利用。但是,自從我五專有了住宿生活,我發現,其實有朋友的感覺,真的很好,可以彼此解決困難,也可以一起分享快樂。」
我是用哽咽的口氣、顫抖的心靈,說完這不為人知的一面。我竟然如此輕易的將隱藏許久的內心,赤裸地攤在一個陌生人面前。
她很驚心地說:「怎麼會這樣?」
我無語的攤在椅上,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疑問。
她:「我想,不要相信人,是因為會害怕被人背叛,但是,只要我們用真心對待人,即使真的被背叛,我們也會毫不愧疚自己的真心,因為我們有真心。」
我深深的望著她眼裡的澄明,任自己用冰築起的象牙塔隨著「真心」而傾倒。
目的地快到了,我很感激她肯用心聽我的脆弱,向她說聲:「謝謝。」
下了車,鳳山並沒有因這一席話而有所改變,我知道她的話已存在心裡擱著,短時間的我也會跟鳳山一樣,沒有任何改變,但我相信,在我理智崩潰時,會想起她說的:「別讓自己走偏而走火入魔。」
瞬間,我彷彿看到曾引以為傲的七言詩被風吹得粉碎……
半身為佛半身魔
全晝是子全夜恨
佛魔恩怨平不息
負盡狂名二十年
2000/89/3/19於
高雄-鳳山的公車
「剖心的真誠」